《钱江晚报》寻访廊桥全记录(上篇)
廊桥无梦
廊桥虽美,却是一种凄美 廊桥无语,却是满身沧桑
文:本报记者 郭闻 本报通讯员 胡大可 章刚正 薛一泉 海沙 摄:许志伟 郭闻 制图:郭闻 2004-2-25
廊桥,这个中国浙南山区独有的交通设施,一夜之间,因为一本与它毫不相干的电影《廊桥遗梦》而闻名于世,许多人蜂拥至交通不便的大山里去看那些廊桥,回来的人都说:廊桥很美。
我们可以看见青山秀水中廊桥的美,可以看见历代记录廊桥的美,我们甚至可以看见廊桥历史上的美:“常忆五月,与君依依解笑趣。山清水碧,人面何处去。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千万缕,溪水难寄,任是东流去。”(泰顺三条桥上宋人笔墨。)廊桥终于为人所知是件幸事,但不幸的是,这么多年来,廊桥仍然只是美并闻名着,仅此而已。
在许多人眼里,廊桥仅仅是一道风景,媒体报道、游记、专述津津乐道的仍然是廊桥的类型、结构,或者仍然只是作为一种古文物而留存于文字出现在文物专家的案头。甚至直到如今,也没有哪个部门能够较为确切地说出浙南廊桥的大概数字,也无法对浙南廊桥的生存现状作一个详尽的介绍。
所以在它存在的浙南大山里,廊桥的境遇也没有因为名气和美丽而有本质上的改变,在当地人的眼里,它也只是像老房子或者祖上传下来的瓷碗那样,不过是件生活品罢了。更多的廊桥没有如龙桥的珍贵,没有北涧桥的风光,也没有三条桥的注目,于是它们便仍然只有选择千百年来的方式——沉默,一如通常村口常有的那棵大樟树,在岁月里老去。
于是我们走进山里,把目光投向桥背后的人和村庄,试图记录下这些与桥有关的人和事——桥的背后是更为美丽的风景。而更现实的意义是:浙江这样一个文化大省,至今还没有一处世界文化遗产,这是件十分遗憾的事。而浙南的廊桥,也许可以圆这个梦,如果它从现在开始得到我们的珍视的话。
廊桥,又被称之为虹桥。是的,它像彩虹一样俊美,一道道横跨在浙南的青山绿水间,但是它也像彩虹一样脆弱,在岁月的催磨中,失去了往日鲜艳的色彩,渐渐老去。我们站在老去的廊桥边,记录下关于它的故事。
廊桥,它是本土桥梁建筑史的一个异数,一个遗梦,也是一块珍宝。这便是我们一再关注它的理由。
没有传承,谁能再造千年廊桥?
2004-2-25
千年廊桥,保护是一大课题,修复和重建更是一项让今人无计可为的难题。谁来继续廊桥新梦?
浙南山区的廊桥技艺还能够流传下来吗?
在泰顺的廊桥中,坑口桥并不算有名,它既没有北涧桥那样气势雄浑,也没有三条桥那样地理优越。若论资排辈,它很“年轻”,年轻到我们还可以找到造它的师傅。他叫董直机,今年80岁了,是泰顺境内发现的惟一一位能建造木拱廊桥的民间匠人。和董师傅握手的时候,记者感觉那是一双粗糙而略微颤抖的手,全部的技艺便在这双独一无二的手里了。
绳墨“风水桥”
“身体要命的毛病没有,只是有点小毛病。”带着乡音,董师傅笑语。
三十多岁的时候,董直机师傅亲手建造起一座石拱木廊桥——坑口桥,这是他这一生至今造的第一座廊桥,也是惟一的一座。在桥的一条大梁上,至今还留有清晰的“绳墨董直机司斧”的字样。董师傅解释说“绳墨”一词便是设计的意思。“这座桥的石拱很特别,叫满天星,筑石拱的材料都取自桥下溪中的溪石。”顺着董师傅的手势,我们看到了桥面和桥身上那一块块圆润而别致的溪石。
造坑口桥并非为解决交通,纯粹是乡里为风水故。所以造桥款项集乡里十几个村之力筹集,但最后因资金紧缺,连立捐款碑的惯例也省了,只能把捐助人的名字直接记在梁柱和廊棚壁上。
我们十分惊奇地发现在一根梁上挂着两把木锤和一根类似树枝的东西。“那是桥的栋梁,这栋梁砍下来后就不能着地,而且还要找人丁兴旺的家族中的男子来抬。”董师傅的话让我们明白了栋梁在村民心中所承载的神圣。那木锤和树枝呢?“木锤是上梁时候用的。那不是树枝,而是这栋梁当时的枝头。”董师傅说栋梁上本来还挂着金、银、铜、铁、锡以及八宝等表示吉祥的东西,但时间一长就掉了。“上梁的时候还要喊吉祥话,要有猪头、菜蔬、红布、红包。喝上梁酒那天还要把我送到家。”董师傅飞扬的神色,好像他又回到记忆中火红的那天。
对这座桥,董师傅还留有许多遗憾。他拍了拍桥柱说当时木头很贵,只好用了松木,本来该用金杉木的。走出廊棚,他又指着别致的三重檐的桥顶说这是自己受了一张图纸的启发,本来还要造檐角,但要多花四百多元,只好罢了。
廊桥匠人的“廊桥新梦”
作为泰顺境内惟一一位能建造木拱廊桥的健在民间匠人,老人一直守望着自己建造的廊桥。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能在有生之年再造一座廊桥!他说只是想借此留下自己造桥的手艺。当年他通过偷看别人造桥再自己琢磨学会了这门手艺,他并没有传给儿子,而是另带了两个徒弟,“造廊桥是要有悟性的”。“我不造,还不知道别人造不造得起来?”这话多少有点遗憾的意味。
这两年,董师傅一直在为实现这个心愿忙碌着。为此他自己画了一张桥梁设计图,并按1∶20的比例做了一座木廊桥模型,他说这便是计划修造的廊桥。董师傅说这座桥的木拱将采用“三节木苗(“木苗”字据董师傅说是由鲁班造的,为建筑术语)和五节木苗结合的构造方式”,他相信这样的木拱结构能让桥身更稳。模型四边的四根木柱是“将军柱”,它们连着桥面的柱子,有将军柱靠着,整座桥就不会斜了。随后他又指着一处说:“这叫剪刀撑。”看上去剪刀撑如一个巨大的乘号,它位于两边桥拱的内侧,想来是为了加固桥拱。
说着说着,董师傅一下坐到了模型上,我们不免发出一声惊呼,生怕模型被压坏了。董师傅却怡然自得,说“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没问题”,这让我们亲眼目睹了廊桥的承受力。董师傅说廊桥的设计是很巧妙的,所有的接头都是越压越紧,这是让很多建筑专家都叹为观止的。廊桥能历经风雨而保存至今,自有它结构上的原因。
和董师傅吃饭时看见他的手经常在颤抖,我们不由得担心他是否真能再造桥。可是当他拿起握着铁锤和锯子时,那手便如磐石般坚定。
我们随着董师傅来到他将要建新桥的地方,这是千年古驿道的出口,夕阳下溪水成了金色,两边的青山也更见风致。新桥预算要花五十多万元,董师傅说有经济能力的时候就开工。老师傅望着这片熟悉的水土——无言,有心。
廊桥未来——红颜不能薄命
2004-2-25
廊桥像彩虹一样美丽,但是它不能像彩虹一样易逝。谁说美丽的东西不能永久?如果廊桥能成为国保,甚至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它便能够永久地保存下来。
“我们特意召开过专家座谈会,专家的意见是最好用‘浙闽廊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谈起廊桥的未来,浙江省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杨新平首先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概念。
浙南闽北山区分布的廊桥代表着一种区域文化。不论从建筑技术还是与周围环境的协调,这一带的廊桥都具有独特性,而且大多数廊桥还保留着历史原貌,顶多有些修补,具有真实性。杨新平说:“当时泰顺县提出县内廊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我们经过调查,觉得用‘浙南廊桥’申报更合适。福建的廊桥由于行政区划问题,暂时还无法沟通。”浙南廊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省文物局希望采取“成熟一批发展一批”的办法。泰顺工作开展较早,全县上下对保护廊桥也有了相对统一的认识,可以先申报。针对廊桥散布在山区,相比其他文物保护单位而言较为分散的特点,可以按照世界文化遗产的标准,将某一些廊桥列为申遗对象。
从全省来看,浙南一带尤其是廊桥分布区域为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文物保护的投入是摆在当地政府面前十分现实的问题。杨新平说,当地政府应尽快将廊桥列入保护名录并依法公布,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修缮,可以先不要动手。既然列入保护名录,等于使廊桥受到法律保护,这一步为以后进一步保护奠定基础。
省文物局今年将对浙南廊桥的整体情况进行初步摸底,包括廊桥的分类、历史价值等,然后制定详细的规划并逐步实施,包括修缮、周围环境整治等。
在走访廊桥的过程中,当地的专家们说,廊桥保护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调动群众的积极性。为什么近年来村民对保护廊桥有积极性?是因为廊桥作为风水、祈福功能的恢复。民间文化的得到承认激发了群众保护廊桥的热情。当年廊桥的修建,除了交通因素,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在保护上,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一点,并且善加利用。
三条桥:“颠覆”虹桥历史
2004-2-25
三条桥系贯木拱廊桥,古时候由三条主梁架设为桥而得名,始建于唐贞观年前,宋绍兴七年重建。现桥为清道光年间建,载入《中国古代科技成就》一书。三条桥是泰顺历史最久远的木拱廊桥,正是这个三条桥,对虹桥技术“诞生于北宋”的说法提出了质疑。
通常人们认为,浙南廊桥技术传自宋代北方,北宋南渡后把中原的造桥技术也带到了南方,《清明上河图》上的虹桥便与廊桥有相似之处。但是据泰顺《分疆录》中记载,三条桥在清道光年间重修时曾发现唐“贞观”时期的旧瓦。而且在桥的上游还有旧桥遗址。1982年,泰顺的文保工作人员专程前往三条桥考察。在三条桥的屋脊上,找到了刻有“绍兴七年九月十三日开工作瓦”字样的宋代瓦片。
泰顺文博馆馆长张俊曾依据三条旧桥遗址,经过多年的深入研究,撰写论文《泰顺木拱廊桥发展历史探讨》,认为泰顺木拱廊桥历史发展脉络非常鲜明,萌芽于唐宋时期,成熟于明代中期,是本地区不断改良而自成体系的。从唐宋时期的旧桥遗址中的柱孔结构来看,它与明清时期的木拱桥结构有相似之处。我国汉代的“渭水桥”为八字形桥,泰顺木拱桥的发展过程也没脱离这种外型;三条桥旧桥遗址是多跨式木桥向“飞桥”发展过程中的过渡性桥形。此外,汴河虹桥的发展经过是从多柱式直接发展到飞桥无柱,而泰顺木拱桥的发展经过是从多柱式逐渐减少桥柱和逐渐把桥柱往外移,再发展到不用桥柱的“飞桥”。
本文相关廊桥存档
仙居桥:系木拱廊桥,始建于明景泰四年。桥屋十八间,是泰顺跨径最大的木拱桥。仙居桥历史上曾多次毁于水患,并多次重建,现桥为康熙十二年建造,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2002年仙居桥维修,为了防洪,修复后的仙居桥抬高了1.5米。
黄水长桥:全长54.30米,坐落于庆元县合湖乡黄水村村口,桥上有廊屋21间,木拱架横跨17.45米,是我省现存廊屋最长的木拱廊桥。该桥始建于乾隆三十一年,又在同治十一年从下游80米处迁建到现在的黄水村村口。
没有了水,廊桥还是廊桥?
2004-2-25
廊桥的保护之路,注定会是曲折的,不仅是因为人们不了解它的珍贵,还因为我们不知道应该怎样保护。
如果你去看三条桥,你一定会被它周边的风景所震撼:走过长长的古驿道,下到沟底,远远的,便可以隐约听见山涧潺潺的水声,一座真正的虹桥便如彩虹般飞跨两座山腰,黑的瓦,红的桥身,周边青山掩映。它是古驿道上连接浙江福建两省的要冲,据说过了三条桥不远就是福建省的寿宁县了。“壮美”、“古朴”这样的字眼用在它身上毫不夸张,虽然它没有泗溪北涧桥的名气,没有毓文桥结构的繁复,但是它是“周边风景最美丽的廊桥”,而且也是泰顺历史最悠久的廊桥。
这样的一座桥,这两年引起了许多关注的目光,引起了许多争论,因为它的上游要建起一座水电站。
2003年上半年,有投资者要在三条桥上游约500米处拦建18米大坝,然后在下游建发电量为1200千瓦的水电站,大坝的防洪设计标准为三十年一遇。
三条桥上下游的村民们极力反对,认为这样势必会使该桥上下游水源枯竭,桥无水就变成了一座死桥,到时靠周边环境取胜的三条桥将顿失魅力;而且若是山洪爆发,便极易冲毁三条桥。双方意见不一,僵持了近一年。
为此,泰顺县委几次召开过论证会和征询意见会,讨论能否在三条桥流域建造水电站。在泰顺廊桥网上,关于三条桥的争论也一直是论坛话题的焦点,有人甚至把这件事称为“三条桥保卫战”,虽然偏激但关切之情令人感动。
在双方争论期间,我们专程赴三条桥周边村庄采访,垟溪乡富家垟村是距离三条桥最近的村子之一,“沿溪边走过去是一千步,我特意走去数过的。”村民苏溪森告诉我们,他最近刚刚加入了泰顺廊桥学会。他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水电站的情况:水库建在廊桥上游的500米处,而发电站则建在廊桥下游,其间还要建一条公路,如此不但影响水流,也对廊桥的周边原始环境和历史风貌造成破坏。“桥离不开水,桥没水,等于人没有血,还有什么风景?”他激动地说:“再说,电站对防范洪水的设计标准是三十年一遇,那么碰到五十年一遇百年一遇的大水呢,是不是就可以不管了?他们可以保证近年内不会有五十年一遇的洪水吗?这座廊桥有一千多年了,保护下来不容易,而现在一次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便能毁了它!”
听说要建电站,附近13个村的村民都联名表示反对,各村委会还通过表决签署了村委会意见。由于村民的激烈反对,电站工程几度停工,于是业主提出给各村补贴一些钱,作为补偿,但大家拒绝了。富家垟村村民苏为美说:“就是给我们一百万甚至更多的钱我们都不会要,就是要保住这条溪和这座桥!我们是在这条溪边长大的,桥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就这样毁了。”
赞成建电站的人认为,建造水电站是洲岭乡脱贫致富的引资项目,每年可以上交财政13万元,改变和发展当地经济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事。水电站距离廊桥有几百米远,应该不会影响廊桥生存。并且提出一个方案:可以在每年“五一”、“十一”旅游旺季期间开闸放水,为游客创造风景。
在三条桥所在地洲岭乡政府,意见也有两种。不过赞同建电站的人更多些,乡里杨书记说:“建电站对发展当地经济是件好事。我们这里的经济发展相对落后些,需要一些项目来带动发展,村民反对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电站能够带来的经济效益。再说,我们也请有关专家进行了论证,他们认为建电站不会影响廊桥。”
为此,我们又采访了省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杨新平,他也是泰顺县委召开的论证会邀请专家之一。他说,文保专家认为建水电站必须要达到两个条件:第一,水电站的水坝防洪标准要达到千年一遇洪水的等级;第二,水电站建成以后,三条桥下的溪流一定要比现在大。杨新平反问:“小水电建成以后可上交财政13万元,但世界文化遗产带来的价值呢?”
昨天,我们再次与泰顺博物馆张俊馆长联系,询问水电站最新情况。张馆长说,目前县政府已与水电站达成协议同意修建水电站,但要按照省里文保专家提出的要求修建,但在实际施工中,这两项要求并没有被具体规定,这让我们文保部门比较难办,也很纳闷。我们认为,为了每年13万元而建这个电站是很不划算的,他说:“廊桥正准备申报省级保护文物和世界文化遗产,此时在廊桥上游建造水库势必会造成负面影响。廊桥是泰顺的象征,是当地最为重要的旅游资源,而且不可以再生,因此在没有得到科学的开发论
证之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护!”
最新消息说,水电站主坝已开建;另一条最新消息是,县里同时决定计划申报廊桥为世界文化遗产。
在三条桥身上,“如何保护”和“怎样做才是对的”这样的文保问题激烈而尖锐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大家都有了保护意识后,“如何保护”的认识则有些纷杂而模糊,靠摸索来取得保护经验仍然是目前的主要道路。当保护的意识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专家的介入和指导便是急需而且必要的,如果在保护的过程中,专家能够及早提出建议,而保护者也不是盲目行动的话,也许廊桥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比如重修的仙居桥和正在重修的黄水长桥。
因为修建正阳水电站,庆元县最长的廊桥黄水长桥必须整体拆建。按工程设计标准,水库蓄水时刚好淹没黄水长桥的基础部分。正阳电站的业主徐宇平主动要求庆元县文管会帮忙制定一套抢救方案,所需的23万元全部由水电站负责。经过几次实地勘察之后,双方协商依据“修旧如旧”原则,决定将整座廊桥上升1.7米。徐宇平说:“我作为企业主要追求经济效益,但作为庆元的一位子民,当然也要为保护古廊桥文化出一分力。因为钱以后可以慢慢赚,但古廊桥毁了却不会再有。”这种热情是十分感人的,但从文保角度看,黄水长桥和前年重修的仙居桥却遭到诟病,原因是专家认为仙居桥在重修后并没有达到修旧如旧的文保要求,太新,而且它在整体抬高后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原有的桥梁结构;黄水长桥的整体抬高如今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整修后的长桥有可能会影响省级文保单位的申报。
《钱江晚报》的报道其实最让我们这些“战友”们关注的还是三条桥事件
对于此事我们一直是怒火中烧
今天更是有话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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