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报记者 郑小萍 文/摄
“快去看看,找到杜校长的校训了。”8月6日下午,泰顺司前村村委会主任包国雨传达这个消息后,在场的人都很欣喜,迅速赶到位于司前镇原粮管所主楼。杜校长,正是教育名家杜佐周,国立英士大学的校长。他当年为英士大学写下“大刚中正”四字校训激励学生们勤勉治学,勇挑家国重担。
70年前,交通闭塞、深处群山峻岭中的泰顺曾经是抗日战争时期整个
浙江乃至东南沿海的大学教育中心,一代名校国立英士大学曾辗转搬迁至此,师生们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学脉绵延,弦歌不绝。
司前:村民纷纷腾出自家最好的房间
1938年11月,抗日战争第二年,沿海不少城市沦陷。为保存民族教育精华免遭毁灭,高等院校纷纷合并、内迁。在此历史背景下,浙江省国民政府筹建“省立浙江战时大学”,1939年5月,为纪念辛亥革命先烈陈英士,校名改为“浙江省立英士大学”。10月份,英士大学在丽水正式开学,分校本部、工学院、医学院、农学院。
1942年,日寇发动浙赣战役,战火逼近丽水,英士大学部分师生不得不辗转南迁,当年6月,工学院及医学院部分年级师生步行3天抵达泰顺,在泰顺司前和里光设立分部。1943年3月,东南联合大学并入英士大学,英士大学由省立升格为国立,著名教育学家杜佐周担任校长。
1944年8月,丽温战役爆发,丽水沦陷。校长杜佐周率领云和小顺总部师生南迁,9月中旬到达泰顺,与先期抵达的工、医二院会合。至此,包含800多名师生(其中学生616人)的国立英士大学除几个专修科外全部搬迁至泰顺。
这个偏居一隅的泰顺小山村,虽然贫瘠却也是相对安定,成了当时维系浙南教育的一方乐土。
小民知大义,司前镇的村民说不出大道理,但是他们诠释得最恰当。英士大学入庙宇、进祠堂,租民房。淳朴的村民纷纷腾出自家最好的房间给教师居住,有的还将二楼中堂改造成集体宿舍。“他们是国立的大学,是国家办的,我们应该(做)的。”现年87岁的老人蔡友发说这话时依旧坚定。
在司前的三年,是英士大学快速发展且教学及人事相对稳定的时期,抗战胜利前夕学校规模发展到四学院五专科,师生人数超过1000人。1949年8月国立英士大学停办并入浙江大学。英士大学前后办学十年,历史虽然短暂,却为民国36所国立大学之一,坚持教书育人,培养出了一批爱国英才,为国家的重建和复兴作出了贡献。
陶氏大宅:碉楼就是英士大学的总务处
为了给师生们最好的学习和住宿环境,当地陶氏、罗氏、陈氏等大族都将自己的祖屋无偿拿出。教室主要借用罗、林、陈三姓宗祠和马仙宫。师生们将祠堂和庙宇内的殿堂隔成小教室,刻苦求学。位于司前的粮管所曾经是国立英士大学行政总部,这里曾是陶氏大宅,陶氏是当地的大姓。目前,粮管所内还保留着一座3层高的土碉楼和一座老宅院。碉楼就是英士大学的总务处,又名德秀楼,当时杜佐周校长的办公室在三楼。
记者几人站在德秀楼三楼的走廊上,已经明显感觉到楼面在下沉。因为年久失修,德秀楼的承重梁有部分已经垮塌。目前当地政府召集了一大批老工匠,试图用古老的工艺还原当年的原貌。泰顺县委县政府希望在今年10月26日之前完成所有修缮工作,这天是英士大学建校日。
如今,挂在杜佐周校长的三楼办公室门上的校训因为岁月的洗涤已经成了模糊的印记。
德秀楼见证了英士师生与当地村民相互扶持走过的年代,令后人心生敬意。英士大学的到来,迅速将现代文明和科技医卫带入泰顺北部山区。在采访的过程中,很多老人都提及了当时英士大学在当地有个小医院,负责救治学生以及当地居民。
里光罗宅:国立英士大学师生宿舍
距离司前镇大概五公里的里光是当年英士大学另外一个办学地点,医学院和工学院主要在这里上课。里光村有一座原始风貌的木结构大屋,隐藏在大路之下,被一片毛竹林包围。目前只有几位老人居住。
当年,罗氏大宅曾容纳80多位师生在此居住。记者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板走上二楼,在楼梯拐角处的一道门板上,有“国立英士大学学生宿舍”这几个字,在二楼的中堂的木墙上,我们还找到当年学生用毛笔字写的课程表。虽然课程表已经残破不堪,不过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伦理学、哲学、体育”等字样。
罗氏大宅如今的主人、91岁高龄的罗祖发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之一,也是70多年前那段历史的一部活历史书。老人说读书人很辛苦的,每天早上5点钟有起床号,晚上8点半有熄灯号,熄灯之后还有学生们点烟很重的桐油灯继续苦读。不过相比艰难求学,吃穿可能是这群读书人的头号敌人。
传纪《蒋风评传》里记录英士大学校友、著名儿童文学家蒋风在泰顺求学的日子,书中写到“这一年生活真的是太苦了,整整一年都是吃三样菜。春天吃毛笋,早点是盐巴煮毛笋,中餐还是毛笋,晚餐也是毛笋,连油菜花都很少见。到了夏天,毛笋都已长成毛竹啃不动了,就吃番芋丝,三餐清一色。番芋丝吃到秋天芥菜上市,于是早餐芥菜、中餐芥菜、晚餐芥菜。吃到后来,双眼因灯光微弱近视加深,而且因为缺乏营养患了夜盲症,太阳快下山时,就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英士校友陈莲芳在《回忆抗战时期我的四年大学生活》里也这样描述,“毕业时要穿学士衣,戴方帽子照片。但大部分同学来自沦陷区,无钱做衣服,最后是由学校做了一顶帽子,一件半身衣服(没有下半身),由同学们轮流穿着拍照。”
>>>那些人
“我的老师季马安”
87岁的蔡友发,现在住在司前镇的养老院里,腿脚不方便的他开始淡忘很多事情。不过每次谈起国立英士大学,老人会变得很健谈。“我的小学老师叫季马安(音译),他就是英士大学的学生,他住在我们小学校长的家里,知道我们学校老师少,就来给我们上课。”这位季老师几乎承包了小学所有的课程,语文数学地理他都有教,让这群不知读书有没有用的乡间少年喜欢上课堂,“季老师很有责任感,他从来不会骂人的,即使我们再皮,他也就是皱下眉头。”
老人说,英士大学的学生们也不是都样样厉害的,比如游泳,他们就比不过乡村小孩。“经常会有老师和学生去小溪游泳,然后还要喊我们这些"小鬼"比赛,他们每次都输的。他们不知道,我们从小游泳,都可厉害了。”
季马安老师任教了一年多,1946年3月,举校迁移至金华。“他们走的前一天,季老师还给我们上课的。下课前,他说我明天不来了。你们记得要多读书。第二天,我们这些学生都来了,站在村口送老师,大家好像都明白他可能不会来了。”蔡友发说起这段过往,见证无数沧桑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
据悉,英士大学在泰顺的三年时间里,一路播下文化的种子,这些师生经常深入民校,对改善文教落后边远地区,有着重要的意义。当时英士大学还破格招收了19名当地的青年学生组成夜校,教授记账、认字等实用知识,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拯救盟军大兵奎英隶
还有很多与英士大学有关的记忆,一直在司前的上空流传。其中,最负盛名的应该是营救
美国飞行员奎英隶的故事。1944年4月4日,两架盟军轰炸机在执行任务后返回途中,一架由美国飞行员奎英隶驾驶的轰炸机被日军机枪击中油箱,在泰顺上空不得不弃机跳伞。“轰炸机飞得很低,声音又特别大,我们以为是
日本兵要炸村子了,”罗祖发老人说,当时师生们正在罗家大宅的厅堂里吃午饭,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大家赶紧逃跑,“跑的时候把桌椅饭菜都打翻了,跟逃难一样。"
飞机最后在附近的小山包上坠毁,奎英隶背着降落伞挂在一棵大树上。“那个红头发外国人当时手上拿着两把枪,一直大叫。他被吓坏了,我们也吓坏了,谁都不敢靠近,因为我们根本听不懂他讲什么。”包括蔡友发和罗祖发在内,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围观了这个事件。僵持之下奎英隶丢下一张地图问这是哪里,大胆的村民指着地图告诉他这是中国,趴在树上的奎英隶笑了。最后,闻讯赶来的英士大学老师经过一番交流后告诉村民,这人是美国盟军是朋友,帮中国人打日本人的。
随后,学生和村民搀扶着奎英隶下山,安排他住在德秀楼休养,与英士大学校长杜佐周同住一楼休养了三天。“他不吃米饭,一顿能吃好几个荷包蛋。”蔡友发告诉记者,那些天,学校每天都到村民家买鸡蛋给奎英隶吃。第四天,奎英隶被驻扎在文成的国民党军队7名士兵接走。村里的老人说,当时部分飞机残骸还被一些村民拾去制成了筷子桶、锅铲、门栓等,有些沿用至今。
英士后人“寻根”泪满襟
按照当地政府的计划,英士大学纪念馆将于今年10月26日建校日落成。除了纪念当年这段辉煌岁月外,也是给英士大学后人们凭吊先辈的地方。司前村村委会主任包国雨告诉我们,从2010年开始,就不断有英士的后人前来寻找先辈生活的痕迹,请当地人带路,“基本都是70多岁老人,带着一帮年轻人,应该是英士大学师生的子女带着孙辈吧。”让包国雨惊讶的是,这些后人都是自己找到司前和里光,甚至也找到很偏僻的教学点。“看到这些遗址,很多老人都哭了。” 在所有寻亲人中,姚康寿让他记忆深刻。“他一个个房间转,每个地方都去,眼角带着泪水。”包国雨描述当时的情景。
姚康寿的父亲名叫姚继昌,是英士大学医学院皮肤科教授,母亲是眼科教授,父母亲同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校任教,“姚康寿于1944年12月出生在司前医学院的教师宿舍里,当年还是襁褓中的婴孩,父母亲就是这样抱着他,跟着英士大学一路辗转各地。”
受父母亲言传身教的影响,姚康寿如今是一名泌尿外科主任医师。2010年和2013年,近70年之后,姚康寿两度重回司前,希望能寻找当年父辈在此生活过的印记,但由于资料较少,至今不能确定具体哪座宅院是自己的出生地。
注:本文部分资料由陈圣格及其编著的《英士大学钩沉》提供。
来源:温州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