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ign=center><FONT size=3>辣椒写意<o:p></o:p></FONT></P>
< align=center><o:p><FONT size=2>朱林敏 /文</FONT></o:p></P>
<><B><I><FONT size=2>A<o:p></o:p></FONT></I></B></P>
<P><FONT size=2>眼前是一本杂志上的一幅摄影作品。那画面,乍一见,只觉一团烈焰呼一声冷不丁地腾起,气势直逼你的呼吸。作品题为《燃烧的美》,画面内容全是辣椒,那种状如羊角的尖形辣椒——无数的绿色辣椒铺底,衬托着由红色辣椒拼成的一团火焰,作为衬底的绿色辣椒全是尾朝下,作为火焰造型的红色辣椒则一律尾朝上,火舌高低错落,疏密有致,那熊熊上腾的火焰的动感因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强调。其实,作品的艺术效果不仅来自色彩和造型上的匠心,通过通感,它还将审美主体对辣的体验融入现时的审美想象之中——刹那间,那种热辣辣的美便如烈日破云一般地笼罩了整个审美想象空间。此时,辣椒已经完全脱离了作为一种蔬菜的固有概念。我凝视着画面上的一个个辣椒,凝视着那些绿色的、红色的辣椒,恍惚间,我觉得它们竟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我原本就不曾认识这种尤物。<o:p></o:p></FONT></P>
<P><FONT size=2>这称得上是一次美的邂逅。在与这幅《燃烧的美》不期而遇的那一瞬间,辣椒超越了它原先留给我的全部印象,那种梦幻一般的感觉极具形而上意味。那以后,那《燃烧的美》所引发的关于辣椒的思考,总是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跳跃着,常令我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一种“燃烧”一般的欲望……<o:p></o:p></FONT></P>
<P><FONT size=2>我在想,在我的生命意识里,辣椒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呢?<o:p></o:p></FONT></P>
<P><B><I><o: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2></FONT></o:p></I></B></P>
<H1><EM><FONT style="BACKGROUND-COLOR: #d9d9d9" size=2>B</FONT></EM></H1>
<P><FONT size=2> 作为一种辛香作料,辣椒是一种特殊的蔬菜,然而于我而言,辣椒庶几乎已不具有蔬菜的本义了。无可置疑,辣椒存在的意义全在一个辣字,爱辣的人们能把辣椒的辣享受得淋漓尽致飘飘欲仙,正如嗜酒的人们能把酒喝得酣畅淋漓腾云驾雾一样。对于嗜酒者而言,酒称之美酒,对于爱辣者而言,辣椒自然也可以称之美辣了。可是今生今世我口福上的两大遗憾,恰恰是怕酒怕辣。辣椒本性上的热烈对于我不是一种美,或者说它的热烈在我身上始终无法实现为一种美——不是我无求于这种美,正是它的热烈,让我一直只能敬而远之。所以,从这种意义上说,我是不能不羡慕那些“北佬”和“西佬”的。我甚至非常嫉妒他们。<o:p></o:p></FONT></P>
<P><FONT size=2> 我怕酒纯粹是我个人因素所致;怕辣,则根本不在个人因素,那应该是生我养我的一方水土的缘故了。自古以来,中国人对饮食的讲究是出了名的,而讲究的无非是色香味三字,可是说来奇怪,在这讲究中,泱泱文明古国竟出现了对辣的嗜如命根和惧如冤家的两极分化来,这在饮食的诸味中是绝无仅有的。现在一般人都知道爱辣著名的,一是湘鄂川黔渝诸省市,二是更广阔的三北地区,东南沿海一带则是另一极致之地了。<o:p></o:p></FONT></P>
<P><FONT size=2> 我的家乡在浙江南陲,这是地道的江南地盘。你可以想象其中是怎样的稻花飘香,怎样的蛙声一片。我没有研究过家乡的耕作史,但是我相信那是一部襟怀博大、兼容并蓄的耕作史,在有着典型江南特色的庞大的作物谱系里,从大宗作物水稻小麦番薯,到小可香料茴香芫荽一类,凡是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广有种植而叫得出名目的,这里庶几乎没有找不到的。我知道小麦高粱一类是从北方南传而来的,豌豆蚕豆是来自青藏高原的,南瓜茄子原产地是印度,而番薯番茄番椒之类,其名号本身更是表明了它们的番邦异族之血统。我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种过番椒。在我的印象中,番椒总是跟茄子特别有缘,也跟霏霏细雨特别有缘,番椒和茄子总是兄弟一般地在绵绵细雨中守着菜园的一角,它们都是清明前播的种,清明后移的苗,入夏之后便陆续开花而结果的。只是这种番椒是不辣的菜椒,其外形也如羊角一般,但比普通辣椒个大一些,洗净后囫囵个和一种土话叫丁香的近似小虾米的海产品一起烧,是一道风味独佳的地方菜,比后来的新品种灯笼椒之类的不知好过多少。我不知道这种不辣的番椒到底是否也是舶来品。真正的辣椒在我家乡同样叫番椒,可是我家乡一带真正种这种辣番椒的,十户里不一定有一户,而且这一户往往也只是在园角地边随便栽那么三株五株,等结出的果子红透了,就整株砍下来倒挂在灶间的窗外,然后东家大婶来摘去几个,西家大嫂来摘去几个,就够大家用一年的了。<o:p></o:p></FONT></P>
<P><FONT size=2> 我们这里一年三百六十天下来是没几个菜要放辣椒的,最有名的当数腊兔肉和泥鳅汤,这腊兔肉和泥鳅汤端上桌来可见其中切碎的辣椒红皮也就那么几星星,可夹那么一小块肉或舀那么一调羹汤入口,就辣得我们做小孩的吸哈得半天合不了嘴。这就可见辣椒的用场了。可辣椒之外的姜蒜之类,却是极常用的,需要杀腥或必须调些许辣味的,一般都只是往锅里撒一点姜末、蒜末。生姜在我们这里可是一宝了,它的药用价值不必赘言,在烹饪中,它的调味作用实在是独到的,特别是在鱼肉之类的荤菜中,它特别能入味匀味,菜一出锅,它那个辣已经完全融入整个味道之中了,所以也就辣得很是含蓄,很是体贴了,不象辣椒辣得那么赤裸裸的,辣得那么明目张胆,那么刚愎自用。<o:p></o:p></FONT></P>
<P><FONT size=2> 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辣椒在人类的生活中实在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怕辣也正如怕苦一样,乃是普天下人之共性,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对辣椒也就没怎么特别留意了。<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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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EM><FONT style="BACKGROUND-COLOR: #d9d9d9" size=2>C</FONT></EM></H1>
<P><FONT size=2> 可是长大后,我知道了怕辣的只有我等吴越人氏,神州大地上多的是不怕辣和怕不辣的种群,那可是让我开了眼界了。我最初听说的是四川的麻辣豆腐。在我家乡一带,豆腐有各种各样的烧法,就是从来没有放辣的,在我们看来,烧豆腐放辣椒就象煮粥放辣椒一样不可思议,就象泡茶放味精一样荒诞不经。后来同两个老乡入蜀,在重庆第一次吃川菜,嘱咐店家尽量不放辣椒,店家称无辣不成川菜,端上桌来的几个菜已是遵嘱减了大半辣椒花椒配额,可是光是一盘麻辣豆腐就吃得我们口腔里象着了火一般,一盘鱼是用开水退辣后才吃掉,其他的菜能经得起折腾的都依样退辣,让一旁看稀奇的老板娘直笑得昂头弯腰呵呵不已。那几天里,我们连走在街上都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辣味,天天直感叹这天府之国简直就是“辣府之国”了。汪曾祺在一篇关于口味的随笔里记了一件事,说曾有一个剧团到重庆体验生活,里头有些人实在受不了无菜不辣的饮食,就上街去找汤圆店,一个女演员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不要放辣椒,卖汤圆的白了她一眼:“汤圆才不放辣椒呢!”这“辣府之国”总算还有不放辣椒的汤圆。<o:p></o:p></FONT></P>
<P><FONT size=2> 陕西人氏贾平凹,大概头一回入川前还不曾耳闻临省天府之国的辣劲,他的散文《入川小记》中有这么一段话:“我们五人,皆关中汉子,嗜好辣子,出门远行,少不得有个辣子瓶儿带在身上。入了四川,方知可笑。……”我不知道四川人出门远行是否也随身带一个辣椒瓶儿,从贾氏文字来看,黄土高原上的一群人的嗜辣可是到家了,如今世道,酒鬼酒仙们云游天下也不必吊一个酒葫芦在腰间了。有民谣为证: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调一锅粘面喜气洋洋,没有辣子嘟嘟嚷嚷。贾平凹后来在《关中论》中也直言“辣椒吊长线,非四川能比”。另据贾氏散文《秦腔》所记,在八百里秦川上,长线辣子和牛肉泡馍、西凤白酒、大叶卷烟、秦腔已成了当地人生命中的五大要素。在我所见到的文字中,林语堂的散文《北方与南方》说到湖北人的嗜辣更是一绝:“信誓旦旦却又喜欢搞点阴谋的湖北人,被外人称作‘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因为他们从不服输,他们认为辣椒要放在油里炸一下,否则还不够辣,不好吃。”汪曾祺的随笔《口味》中还记了这么一个人:“我认识一个干部,他每天在机关吃午饭,什么菜也不吃,只带了一小饭盒油炸辣椒来,吃辣椒下饭。顿顿如此。此人真是个吃辣椒专家,全国各地的辣椒都设法弄了来吃。据他的品评,认为土家族的最好。”不知这位吃辣椒专家是何方人氏,他肯定不是汪曾祺的同乡。<o:p></o:p></FONT></P>
<P><FONT size=2> 能把辣椒嗜好到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程度,能把辣椒享受出一种绵绵不绝的情绪来,那也不失为人生的一种境界,正如嗜酒的人们,如果都不至于酒后生狂,只静静地独自受用心花怒放的美妙,那或可比之某种宗教境界了,或者应该是人类进化的一种可资憧憬的美丽愿景了。这或许不是我单纯的想象吧?<o:p></o:p></FONT></P>
<P><FONT size=2> 可是无论如何,我朱某人今生今世在辣椒和酒面前,只有认命的份了,只能叹为终生遗恨了!<o:p></o:p></FONT></P>
<P><FONT size=2> 曾有一次在电视里邂逅了一组晒辣椒的镜头,那好象是西北地区充满沙漠色彩的一个小村落,几座小小的平房前堆着一座座小山似的红辣椒,两位动作利索的妇人手操耙子,一耙一耙将那些红里透亮的小山似的辣椒摊成一片片来晒太阳。我记忆中家乡秋收时节晒稻谷晒番薯丝的场面也不过如此啊,可是那电视里晒的不是稻谷,不是番薯丝,不是主粮,而是一种名叫辣椒的植物所产的小小羊角一般的果实,它充其量只是一种辛香作料,可是这小小羊角一般的辛香作料以其所能提供的巨辣,而正被人们满怀虔诚而又一脸陶醉地侍弄着,仿佛那便是生命的支撑。这场面在我眼里已经不是一种农事了,简直就是一种古老而庄严的仪式,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了,对我充满了莫大的诱惑。<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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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EM><FONT style="BACKGROUND-COLOR: #d9d9d9" size=2>D</FONT></EM></H1>
<P><FONT size=2> 辣椒何以至于如此的厚彼薄此?这实在是个令我困惑的问题。<o:p></o:p></FONT></P>
<P><FONT size=2> 我原先以为辣椒是由古代“五胡”之地南传东播而普及华夏大地的,东南沿海一带之所以没有被它彻底征服,是因为强弩之末力所不及的缘故。然而,我最近见到的有关史料却让我很是惊诧了一番。据史载,辣椒原产地是南美洲,登陆中国才是三四百年前的事;而辣椒在明朝后期从南美漂洋过海经南洋展转而至东亚,结缘我们这个古老的文明国度的先机之地,正是东南沿海一带!也就是说,辣椒登陆中国首先是在我家乡一带扎下根来,然后才漫漫向西向北向内地繁衍开去。<o:p></o:p></FONT></P>
<P><FONT size=2> 可以想象,辣椒在三四百年前,开始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的辽阔大地上,有如燎原之火熊熊蔓延开去,在整个华夏民族中掀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口味革命,锋芒所至,一路无阻,征服了亿万口舌,改写了整个民族的饮食文化史。<o:p></o:p></FONT></P>
<P><FONT size=2> 可是谁能想到,对辣椒如此敬谢不敏的东南沿海一带,当年竟是辣椒革命的首义之地!这样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沿着怎样的逻辑发展下来的?这里面的奥妙,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恐怕有待方家去研究了。<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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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EM><FONT style="BACKGROUND-COLOR: #d9d9d9"><FONT size=2>E<o:p></o:p></FONT></FONT></EM></H1>
<P><FONT size=2> 然而,其中所衍生出来的一种有趣现象却是不必求于方家的——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即可察觉,辣椒口味革命的意义远不止于口味而已,三四百年来,辣椒在嗜辣种群的基因里注入了一种特质,深深影响了他们的文化性格。试想,几百年来吴越江南所盛产的才子佳人故事,在湘鄂川黔秦晋鲁豫各地的地方戏曲中何以难见踪影?试想,吴侬软语里又如何能吼得出秦腔与河北梆子来?你又能想象两三百年来,那充满脂粉味的贾宝玉式的人物,或者轻摇折扇流连花径、轻吟浅唱附庸风雅的奶油小生们,除了吴越之地还会有什么地方养育得出来?凡此种种,除了固有的地理环境和地域性文化积淀的因素外,跟近三四个世纪来辣椒影响力之所及,难道没有关系吗?嗜辣的种群,其性格总要偏向率真豪放、刚毅勇武、粗犷剽悍的;而吴越江南人氏呢?学者张仁福在《一方水土一方人》中是这么概括的:“个性相对文弱,气质相对纤细,情感温和,多愁善感,哀而不壮”。我想,如果这一种群也有一段嗜辣历史,也就不至于那么纤弱不壮了。<o:p></o:p></FONT></P>
<P><FONT size=2> 据说武汉人的基本性格是外向型的,而且爽直,偏又性急,说话节奏之快常常如同吵架。武汉人自己将闲聊就叫做“聒天”,这在吴越人氏看来未免有点可怕。我想这很大程度上跟吃辣是分不开的。旧时代所谓“湖北佬”,其性格特征的形成,恐怕多半也要从辣椒里面去找源头原因的。辣椒影响力之所及,恐怕最后是要通向尚武精神,湖北有个大名鼎鼎的“将军县”,也不是偶然的吧?湖南人的“好胜尚气”也是很出名的,清末湖南巡抚陈宝箴在给皇帝的奏折中曾说,“其民气之勇,士气之盛,实甲于天下”,湖南人在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舞台上叱咤风云,驰骋宇内,更是辉煌的一页。这也不是偶然的。据有关史料显示,两百年前湖南在华夏大地上一向是寂然无声的,近代湖南志士杨毓麟也曾感叹道:清代咸同以前,我湖南人碌碌无所重于天下,亦不知有所谓对天下之责任。想想,这湖湘之地几千年沿袭下来的民风,在一两百年间就发生如此之大逆转,这难道跟湘人在近两三百年来的嗜辣习性毫不相干吗?<o:p></o:p></FONT></P>
<P><FONT size=2> 嗜辣,可令人率性落拓,豪放不羁;可令人好事善行,敢做敢当;可令人豪情澎湃,壮怀激烈……<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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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2> 当我的目光重新回到摄影作品《燃烧的美》中来时,我更强烈地意识到,在火辣辣的辣椒的物质世界面前,我只有据守于辣椒的精神世界的一隅了——今生今世,我只能是一个辣椒的舞台下的审美主义者,我只有在舞台之下去领会辣椒的意义和辣椒的美了。<o:p></o:p></FONT></P>
<P><FONT size=2> 我的眼前,于是浮现出了小时候在把玩辣椒的种种情景来,那红色的绿色的小小羊角一般的辣椒,比之于边上的一堆茄子,更显得晶莹剔透,更能引人陷入奇异的遐想……一种仿佛沉睡了几十年的感觉恍然间苏醒了过来——在那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初夏的朗朗日光下,那玲珑剔透的红色绿色的辣椒,曾经让我那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一种近似“前生有约”的感觉。此时,我终于明白了,我内心深处悄然萌生了一种为我所特有的“辣椒情结”……<o:p></o:p></FONT></P>
<P><FONT size=2> 当那首《辣妹子》MTV再次映现于我的眼前时,那恢弘壮观的画面,把辣椒丰收的场面推向了艺术化的极致,让我相信,辣椒是有资格上升为一种图腾的……<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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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2> (2005年秋,天关山下)<o:p></o: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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