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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吴振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生都在艰苦中度过。每想起母亲,我心里就充满了崇敬之情。眼下,她已有了曾孙,可谓是幸福老人。但是她的一大摞子孙都已分居各地,父亲亦已去世,唯有她自己蛰居老屋。
母亲非常疼爱我们兄弟姐妹。三年大饥荒时期,我已十六七岁,四弟才二三岁,小妹还未来到人间。当时,我正在县城读中学。放暑假时,我回到家中,天气十分炎热。我和二弟良华每天都去劳动,干不多久就饥肠辘辘。我们三餐吃的几乎都是很稀的稀饭,有时加几个糠饼,或者加一些树叶、野草,就算是改善伙食了。每次做饭时,为了照顾四弟,母亲从一大锅稀饭中先捞一碗稠的。每次用餐时,母亲总是让我们兄弟姐妹先吃饱,她最后吃。由于母亲的忍饥挨饿和精心照料,我们全家终于度过了三年灾荒。
父亲和母亲同岁。父亲从三十多岁起,直到他七十四岁寿终正寝,体弱多病,经常卧床,有时还大声呵斥母亲。母亲心里很难过。有人劝母亲离婚,但母亲坚决不离。四十多年来,母亲一直操持全家人的生活,同时又要照顾父亲的身体,还要忍受父亲莫名的呵斥。面对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母亲熬过来了。我细细想来,母亲的一生多么不容易啊!
伟大的母爱往往总是从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一九六四年冬,我和二弟同时参加应征,体检均合格,而且都是甲级身体。因父亲长期患病,家中缺少劳力,二弟十四岁就辍学,过早地挑起家庭重担。根据我家实际情况,公社决定让我去参军。我参军的头一天晚上,母亲坐在灶前,映着灶中火光,泪珠滚滚。她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在旧社会,我们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母亲一定是把参军和抓壮丁连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难过。
我入伍的那天清晨,母亲起得特别早。她煮好了十几个鸡蛋,给我带到路上吃;还烧了一大碗面条,碗底埋着两个荷包蛋。这天早晨,母亲的双颊一直流着模糊的泪水。我吃了那碗面条,要走了。我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妈!”我的鼻子发酸,喉头好象被什么塞住似的,其他什么话再也说不出来。我猛一转身,走了。我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塍和石径走去,走远了,站在村中央的石板小桥上回头看看母亲,只见母亲靠在门楼外一道石墙的旁边。她似乎借着那堵石墙支撑着自己。我走到村口拐弯处,最后回头看看母亲。母亲还是靠在那堵石墙边,目送着她的大儿子远去。我到了公社,戴上了大红花,被乡亲们送出五里路外。从此一去,我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长达十七年之久。
参军期间,我先后回家数次。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喜出望外,都要为我杀鸡杀鸭。母亲是个急性子,做事很麻利。她杀鸡杀鸭也很快。我家有个祖传的铜沙煨,每次杀了鸡鸭,都用它来煨。开饭时,全家都坐好了,母亲总是系着围裙,卷着袖口,一手抓住沙煨柄,一手握住锅铲,十分熟练地将沙煨里的鸡鸭肉兜到桌子中央的大碗里。然后,又将沙煨里的汤一铲一铲地兜给全家每个人泡饭,往往都是先分给我。这种汤泡饭,我并不喜欢吃。但是,这一铲铲的汤里,充满着无限深厚的母爱。我每次喝着这些汤,犹如重新吮吸到母亲的乳汁,心中荡漾着做儿子的无限幸福。母亲站在桌边为全家分汤分肉的劳作已有几十年了,从我儿时起,一直延续到现在。母亲的这一形象,已无比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我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每年,总抽空回老家几次。我回老家,是为了看望父母,不断加深对父母的印象,沐浴更多的父爱母爱,更多地呼唤爸爸妈妈,尽享天伦之乐。我每次回去,总要给父母带些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如苹果、香蕉等。在我回城的头天晚上,母亲总要细细地为我准备许多东西。她叫我掌着油灯,翻翻这种干菜,找找那种豆子,都要分一些给我。我毫不推辞,都默默地领了。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干菜和豆子,而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更为可贵的是,母亲总要将省下来的鸡鸭蛋全部给我。为使这些蛋在车上不被震破,母亲用一张一张旧书页,将蛋一个一个地包起来。我说:“这些蛋,应该留下来给你们当菜,增加营养的。”母亲不同意,总说:“家里有那么多的鸡和鸭,它们每天下蛋,托人带也不方便,你就带去给夏晔(她的孙女、我的大女儿)吧。”于是,我也就不吱声了。回城后,吃着母亲给我们的这些菜,觉得特别香甜,心里洋溢着浓浓的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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