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群温州作家,用细腻的笔触,书写下他们几十年来感受到的温州城;温州的山,温州的水,温州的人,在作家们的笔下或厚重,或轻逸,或深刻,或婉约。在文字王国里,温州作家们构建出了一个别样的温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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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顺流水三章:溪东桥,北涧桥,文兴桥》 文:马叙(温州文联会员)
在溪东桥,我下到了最低点。我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了桥底下。这样我在看桥的同时,能看到桥的高大和简约。溪东桥的简约不是结构的简约,而是技术与材料的简约。在这之前,我在溪东桥的另一端读书四年。四年,我看过多少次这座桥?但这次我来时,我仍对着它看。我计算着我的年龄与它的年龄的对比,起始时间:溪东桥始建于1570年,我出生于1959年。四百三十多年与四十五年,它是我的十倍的时间。而我的四十五年中,有整整四年的时间经常用来看溪东桥。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我用我自己的十分之一的时间用溪东桥的百分之一的时间来看它。那四年是我从少年到青年,而溪东桥只是微弱地老去,这微弱对它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我想,四年时间,它的无数块的护板中曾被风雨吹掉过一块,我至今还记得它豁掉的那块木板。还有,它的木板桥面被四年中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去了那么一丝丝的厚度。 东木的站姿在溪东桥头显得弱小。他站在桥头,他年龄很轻,他的年龄差不多是溪东桥的二十分之一。我看到的组合:溪东桥、白云、东木、桥头的树、越过桥的墙和标语。我看着东木在溪东桥上走,我想,他走过这座桥,他能把桥面上的木板磨下去多少?他在桥上一共呆了二十分钟,在宏大的时间的流逝中,他的二十分钟仍然是这座桥的实在的组成部分。但事情总是这么的怪,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对这座宏大的溪东桥而言,又同时是它的忽略的部分。我想,这座桥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这二十分钟是足够它承受的,那就是假如这座桥的瞬间的塌坍。如果二十分钟用来使一座桥塌坍的话,这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也许根本就用不上二十分钟,也许只要十分钟,或只要一分钟乃至半分或更短的时间!但是,溪东桥是牢固的、静止的,感觉溪东桥的时间的消失只有从桥下的流水来感觉它。溪水在桥的上游二十米处,有一处五十厘米落差的跌水,它使得流水发出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的声音。哗—哗哗——。
从溪东桥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北涧桥。以前在泗溪读书四年,最多的是经过溪东桥,去北涧桥的次数却很少很少。因此对北涧桥的记忆来得更加的清晰:一次看到一群羊经过北涧桥;一次看到三个小女孩在北涧桥上玩耍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次看到北涧桥上走过去一个老人、再走过去一个青年人、再走过去几个妇女;一次看到桥上空无一人,很长时间都没人走过;还有一次,看到一个老人赶着一头牛从北涧桥的那头走过这头。还有,一共三次看到过洪水漫到了北涧桥的两端的桥脚。北涧桥的东边桥头有棵大树,它遮去了天空洒向北涧桥的光线,使得北涧桥显得更加地幽暗。建于1671年的北涧桥倒好比比溪东桥早建造百多年的感觉。北涧桥的桥头的老房子里,有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办了一个廊桥文化展厅。他说,泰顺现存的共有三十二桥廊桥,最精致的是溪东桥,最优美的是北涧桥。等我们再次在桥上走过时,看到了这条桥的修复过的痕迹。与北涧桥紧紧地连在一起的还有上桥村与下桥村。 第二天去的是位于筱村的文兴桥。从泗溪载我们去筱村的司机说,我们泗溪人是从来不看桥的。但是他知道文兴桥在筱村的北边,他一直把我们载到去往文兴桥的小路路口才掉头回去。我对文兴桥与对筱村一样,从来没有有关于它的记忆。我是前些天才从网上知道文兴桥这个桥名。到文兴桥时,我不断地清除着头脑中有关桥的记忆,我知道我所有有关的桥的记忆与文兴桥的距离都还很大。文兴桥也许不需要这种无用的记忆。在文兴桥出现在我的目光视野中时,那些关于、桥的记忆还仍然在我的头脑中存在着。对文兴桥旁边的田地、土块、石头、高树,我不需要什么记忆。我们是走过许多的田地、土块、石头、高树后,才看到文兴桥的。文兴桥下的流水没有声音。在文兴桥,我再次注意起东木。当东木在桥面上俯下身子时,我问,看到了什么?东木说,透过桥板的缝隙,看到了桥下的溪水。当东木直起身子时,我在桥的这头看他。我想,我能否看到时间在东木身上悄悄的奔跑?我以为时间总是喜欢在年轻的身体上面悄悄地奔跑,一如桥下的流水,透过小小的缝隙也能看得到流淌的姿态。其实,文兴桥与北涧桥、溪东桥一样,同样都是年代逝去的见证。只有当地山民不把时间年代当回事,他们每天走过这桥,有时会把脚步踏得很响,咚咚咚咚咚。只有他们才是桥的真正的使用和经过者。在文兴桥,就至少看到过三次山民的经过。一次是从南向北的一拨人,他们挑着布袋杂物,目不斜视地走过。接着是一个小姑娘快速过桥,一闪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她的过桥,是不是昭示了时间的迅速?再接着是从北向南的一个中年妇女,她扛着一根长长的毛竹,人已走过桥身的三分之二了,毛竹的尾巴还在北边的桥头。她走路的速度中等。又过了很长时间,来了一个老人,她走得很慢,一座桥对她来说,是不是太长?她走走停停,步子也很小,很慢。 溪东桥,北涧桥,文兴桥,这三座桥只是泰顺三十二座桥中的三座。这三座桥,桥下流水的速度:溪东桥最快,北涧桥次之,文兴桥的流水最慢。三座廊桥的许多次走过的许多人中:经过溪东桥的孩子们占了大部分,经过北涧桥的老人与中年人大概相当,而走过文兴桥的,则大部分是青年和中年人。我想,这是这些桥的一切。十年后,是这样。几十年后,是这样。这是这些桥的一切。只要这些桥不倒,以后的以后,还会是这样,还会是这一切:流水、行人,以及风和雨。 作者简介:
马叙:男,原名张文兵,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创委会主任,温州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作家》、《天涯》等刊物。著有小说集《别人的生活》、《伪生活书》、散文集《时光词语》、《在雷声中停顿》,诗集《倾斜》、《浮世集》等多种。现居浙江省乐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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