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ign=center>故乡的滋味 ·故人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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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ign=center>想起三叔</P>
<> 三叔作古已二十多年,但他的一手好字至今还被村里的老人们挂念。每逢谈起三叔当年挥毫泼墨的情景,老人们就由衷地啧啧称羡。这时候,我就为拥有这样一个三叔而骄傲。
据说当年,三叔写字时即使无笔也行,只要手指蘸墨刷刷几下一幅好联立马就成。解放初期,点着火蔑吃着薯丝的乡亲们, 日子虽过得很苦,但渴盼幸福的欲望却年年有增,逢年过节人们把从牙逢中省下一些钱换成写联的红纸,一时间村里家家产产门上都贴出了三叔所写的内容各异的喜联红彤彤得耀人眼。三叔的一手好字在那时,总能换得人们格外弥珍的一小斗番薯丝或是一觚酒。三叔是个极念手足之情的人,每有收获那怕是少许红酒。他都要一一分给其他四个兄弟抿抿。对于那段至真的亲情,父亲一直挂怀至今。
三叔十八岁毕业于县城很有名的一座私塾。他进学堂时,就定了以后要当先生的念头。毕业后,雄心壮志的三叔却未能如愿以偿做上先生。那时乡里抽壮丁的派丁名单上赫然写着大伯的名字,看看即将分娩的大嫂,三叔吭都没吭一声就去顶了大伯的名份。祖母呼天抢地的悲恸声中,三叔含着泪踏上了从军的道路,直到回来,已是三年后的事了。
从战场上的炮火中逃回来的三叔,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失去了往日随和的性情,整日将自己反锁在屋中,在浮躁不安中度日如年。那一段漫长的时光,乡间寂寞的暗夜,三叔屋里的灯常常熄得最晚,父亲每次透过窗棂的纸洞,看见的都是三叔冷峻的脸,毫无表情地独对着灯火,沉默地像一尊塑像,惟一流动的便是挂在他脸颊上的两行泪水。三叔内心的压抑令人心悸,那种源自于精神对客观世界的相峙,让三叔失去了在那个时代把握自己或者说是改变自己的契机,这是不是世俗对三叔的一种捉弄,还是三叔对生活的一种误解,一直无人告诉我这个答案。不过从旧社会进入新社会后,三叔一直没有当上老师的事实是千真万确的,三叔不愿迁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却又总是因郁郁不得志而过分的消沉,失去了对土地的某种依赖性,在被人们公认为忘了劳动的本质后,理想的破灭在命运的坎坷中一次一次成为他的缺憾。
不过我的长辈们认为,三叔可悲的地方还是他那双妙笔生花的手,在那个年代非但没能执上他梦寐以求的教鞭,反而变成了批判别人的工具,区里、县里写大字报,都叫上他。红纸黑字,罗列着素不相识的人的罪状。三叔寒心,回来后,几次躲在厨房里,想用菜刀剁去自己的手指,但都被祖母拦住。跪在祖母面前,四个好几的三叔,嚎啕大哭,委屈的就像个孩子。那种近呼歇斯底里的哭声,一直响彻了我家老房的厅头。
当我从父亲嘴里知道这些事时,三叔已是六十岁的老人。文革后,他一直沉默的封了笔,再也没有为乡里人写过喜联,乡下人几乎忘了三叔的那手好字。父亲理解自己的兄弟,他说三叔内心的创伤太多,触景伤情,自然不肯为大家写。但世道毕竟不同了写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对于父亲的反问,我看见,三叔眼中除了闪烁着一些泪花外,木讷的神情幽幽的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三叔梦圆在80年的春天,县里有人来乡下寻找文物,在我家厅头歇脚喝茶时,无意中发现了中堂上三叔为祖母的寿诞写的墨迹,惊讶得差点连眼睛架都扶不住。那夜,县里人夜宿在三叔的屋中,与他推心置腹的长谈了一夜。
翌日应邀,解放后从未去过县城的三叔,在母亲和几个叔婶的打扮下,穿戴一新去了趟县城。回来后,激动万分,命我爬上蛛网尘封的阁楼,找出当年用过的文房四宝,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幅喜联; “向阳门第春常在,吉庆人家年有余”,横披是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换了人间”,我虽不懂得上下联与横披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但我听见写罢喜联的三叔由衷的感慨:世道真的是变了,我怎么才发觉呀!怎么才发觉啊。是的,三叔发觉的太晚了。二个月后,他便撒手人间。他始终没能当上老师,但他留下了饱蘸着真情写下的最后一幅喜联:“换了人间”我们大家由衷的为他临终前留在人间的这份醒悟而高兴。
如今在乡下,每逢望见乔迁或是迎亲嫁娶的新房门楣上,贴着“换了人间”四个大红喜联时,我心头就会不由得一热,想起三叔。</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4-30 14:50: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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