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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犁作古后,《散文》月刊在今年第九期上推出了“孙犁散文回顾专辑”,并将本期的“卷首语”全让给了孙犁,对孙犁晚年的创作及其风格作了简明的评介。说来惭愧,直到我手捧这一期《散文》月刊时,才蓦然发现自己对孙犁几近无知。十多年来,我被开放后文坛上雨后春笋般的新“主义”搞得晕头转向,诸如“山药蛋派”、“白洋淀派”一类的“土货”早被我的注意力打入了冷宫,孰料尘埃落定后,真正令人高山仰止的还是孙犁这样的“寂寞老人”。
《散文》月刊的这个“专辑”选辑了孙犁晚年的五篇散文,头一篇《风烛庵杂记》,共有六则,都是五百字以内的微型篇什,所记都是一些记忆的片段,似乎根本不考虑篇章的完整性,直观上更无文采之悦目,我一边读一边心里直嘀咕,文章竟可以如此做法?这简直就像在汽车上匆匆记在香烟盒上的文字。后面的几篇自然不会这么“出格”了,但还是跟我们平时经常读到的散文很不同,最初的感觉还是缺铺陈,缺渲染,缺文采,很容易让人从反向想到汉赋,觉得从某个角度看,孙犁晚年的散文简直可以同汉魏六朝的辞赋构成两个极端。按人之常情,两个极端的东西,总希望彼此相互靠近一些,调和一些,那才让人容易接受一些。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眼前的审美对象与审美主体之间存在着一个“隔”的问题,我除了中学时代读过他的《荷花淀》外,好像就再没有接触过他的文章了。可是问题还不仅仅是陌生,一双蓝眼睛看惯了西洋画,乍一见水墨山水,一定很不以为然,甚至不以为也是艺术,这里面起码涉及审美习惯的问题。
几天以后,我在读一本关于贾平凹的书,贾平凹有一次跟朋友煮酒论道,谈到“淡泊、放达、老道”的问题时,提到了汪曾祺和孙犁,说汪曾祺的语言好像他总要当和尚,孙犁的语言好像他本身就是和尚,差别就这一点。此话令我惊诧。多年来,在我的印象中,汪曾祺的语言是够老道了,没想到在贾平凹的眼里孙犁的语言才是真老道。就因为贾平凹那句话,当我再翻开《散文》月刊的孙犁专辑时,我已经“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在细心咀嚼中,我想到了八大山人的花鸟画。这个联想跟八大山人画作中常有的那种凄婉、哀怨的寓意无关,我只是品出了孙犁笔法跟八大山人花鸟画的笔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八大山人的花鸟画往往是一只孤鸟配三两笔残枝败叶枯草,背后是大片的空白,简单的笔墨透出无限的意境。孙犁的笔墨也正是如此,洗尽铅华,简约超逸,冲淡平和,字里行间蕴涵着仙风道骨,你若等闲视之,就根本无法体味那种特定的意蕴,更无法进入那种特定的境界。这就是孙犁的“老道”。
老道自然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学而有之的,孙犁让贾平凹觉得好像他本身就是和尚,这背后隐藏着多少的风霜和坎坷,这位老人经历了怎样的灵魂炼狱!我恍然大悟,在中国文坛沸沸扬扬的二十余年来,孙犁如同彻底遁迹山林一般地鹤立虬枝,这是怎样的人生境界!我由此而想到了晚年的钱钟书和晚年的沈从文,他们都是大隐隐于市的修道真君。
“他的沉着,他的高古,是当代中国文学的光荣。”这是《散文》月刊“卷首语”对孙犁的评价。</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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