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远的长命菜
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看母亲用鲜嫩的芥菜制作咸菜。洗切,凉晒,压酵,入瓮……一道道的工序,在我眼里都很新鲜。未制作成的咸菜,味道涩涩辣辣的,母亲也可以用来解我的嘴馋,我是天生的喜欢这咸菜。家乡人还称咸菜为“菜咸”。单就语法上就可以看出此菜在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中的地位了。青黄不接的季节,我家的饭桌上就只是‘炒菜咸’和‘菜咸汤’。遇到感冒发烧没了食欲,母亲就给我吃“菜咸饭”。就连走亲戚,一小瓮的菜咸也是家里仅能拿出的最好的礼物了。
那一年我家要制作的菜咸特别的多。凉晒过的芥菜,母亲都麻利地切成细长的线样。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曲线,我问母亲:“妈妈,今年怎么不做菜咸米(切成粒状)全部做成菜咸丈呢?”母亲附着我的耳朵说:“这是你奶奶的长命菜,做了长长的长命菜,奶奶就会更长命的,咱村里有老人的人家都有做的。奶奶如果不在了,全村的人都会来吃长命饭,还要带走这长命菜呢!老人越是长命,越多人来吃。小孩子吃了可以象奶奶一样长命的”
我听了只觉得好奇:“妈妈,你也吃过长命菜吗?”母亲的脸上充满了幸福:“我们那年代哪有呀,芥菜叶都没吃着,哪能和今天比!”我动情地说:“妈妈,我也要给你做好多的长命菜。”母亲就用手指拍着我的脑门:“傻仔,我还年轻呢……!”
又一年芥菜收获的季节,母亲却倒下了。还执意不就医,族人帮助筹钱送往县人民医院,诊断是胸膜炎晚期,很难医治了.试着问医生说是不是所谓的癌症.医生居然说:“很不好说,这样理解也可以。”我的眼前顿时黑成一片,从情感意识里,我不惮以最坏里想她的病,但理智告诉我,要不得已地接受这无情的事实了,听说弥猴桃的根能医治此病,我于是踏遍山野,赶赴他乡挖到了大框的弥猴桃根,母亲很配合,大碗酸涩的树根汤一口气就往肚子里灌。可是我们的真诚没有感动上苍,母亲的病情还是往恶里急转,往后就下不了床,往后就听到了难忍疼痛的呻吟声,再往后就不进食了。
一日母亲把我叫到床前说:“ 我没几天了……再过几天……你锁好门……到外面闯去……老屋的几瓮长命菜……也别忘了翻新……”看到母亲强挤的一丝笑容,我憋住悲痛点点头,强忍的泪水让我无法用声音回答她。她说口腔很淡,叫我拿一根菜咸放嘴里,没想到这根菜咸就成了她最后的进食了。接下来挨过的十余天,我只判断着她呻吟声的急促和缓和,有规律地把她扶起或躺下,听着那揪心的呻吟声,我心里只默默祈祷:让我母亲早日逝去吧,如此折磨如此疼痛不应太久……
我的母亲终于走了。白发送黑发,凄惨一片。其时我已无泪可流,生和死的概念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历经两年多的病体折磨,我已从她灰晦的眼神中读出另一种含义。对于她,生已不再可欲,死也不再可悲!那呼吸停顿的一俄顷,只是她解化实体的存在,换取亘古的安祥。我想,活人的哭丧,对于死者而言,已不再重要;死者对于活人,又怎样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罢了;好在死对于死者,已经是种实实在在的解脱。
多年来,铭留在我心中的母亲,像是一直都活着。她的匆匆离去,只不过是她小的时候没有吃过长命菜而已!我也不曾忘却对于她的怀念。每每念潮袭来,情郁于中,只有面对苍穹,向冥冥中的母亲诉上一句:“妈妈,儿这一生多想为你做一回长命菜呀!”
[ 本帖最后由 无衣 于 2007-6-14 09:12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