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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出头的我“功夫”还没有学会,就没有选择地下山了。我似乎看到了隐藏在山后面的灵光,那就是少年的我心中的圣地。下山,便是我的朝圣之路,不是为了某种宗教,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信仰,那就是——我要按自己的意愿,像一个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我的信仰。
我要生活,听说一个叫城市的地方有活干,就这样我下山、出山,开始踏入了我人生的另一种旅程。没有学会“功夫”是因为我没有师傅可以拜,在这一点上我有点驴,对学“功夫”的师傅很是挑剔。我要学的是可以行走天下的功夫,而不是跟土地交手的功夫,所以出生在山上的我注定找不到师傅。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其实大自然教给了我很多学问,以自然为师,使我开示——人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能听天由命。
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学了一套“自家功”就可以行走江湖了,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社会,靠莽力自然打不了天下,涉世之初的我注定要伤痕累累。在名与利赤裸裸地展现在人前的时代,一开始我注定会茫然不知所措,我也注定要被风吹雨打去,只不过大山教给了我天生的超然,以及在世俗的漩涡里保持本真的本事。
1994年前后,我第一次下山到了闽南,在一个书画社混了个社长当当,书画社除了养了一群画油画的人,还做点广告。老板只是一个艺术的发烧友,不是很善于经营,开办书画社只为了找点感觉而已,以这样的心态去经营书画社,生意自然可想而知。
涉世之初的我遇见了一个不善经营的老板,为这样的老板卖命,自然也结不了什么正果。当然,生活总是这样:当你认真对待了总会有所收获,结交了一批感情真实的朋友,便是那段生活给予我的奖赏。
其中福州闽侯的陈德兴便是那是结识的朋友之一,他为我结缘了福州的林莅老师。
林莅老师本来就是陈德兴的师傅,有一次到福州我也就跟着他去了林老师的家里,自然往后跟林老师有了接触。那个时候的我不是太了解社会的深浅,只是觉得林莅老师是个高人。其居室的摆设东西兼收,既有佛主也有上帝,琴棋书画更不用说了,随手拿起古琴即兴就来一首让人陶醉的古曲,经典在他嘴里娓娓道来,让人觉得宛如仙人在世……
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林莅老师是个神秘的人,敬仰但并不崇拜。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世界、认识生活、认识人生”的我不崇拜人,但是会向能者学习。我坚信学无先后,能者为师。特别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能够在深巷间遇见以古为邻的高人,在我看来是一份不浅的福气,带着这样的欣喜我开始靠近这位现代隐士,和超然物外、饱读诗书的高人……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在林莅老师眼里,几乎就是一个水晶球。高人就是高人,他没有指点什么,更没有教导什么,更多是跟我聊聊,有时也借一些书给我看。
让我最感动的是,学问高深的他颇有实务精神和作为。也许他知道那时候的我,除了需要精神上的启迪,更重要的是生活上的帮助。在他的安排下,我在他的一个徒弟那里从事一份送货的工作,从而解决了我生存上的后顾之忧。
白天的我骑着自行车在福州的街头送货,晚上的我在商店上的小阁楼里读书、写字、思考、感悟……
一有时间便去打扰林老师,一般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接待”的他弟子们。在他的书斋里喝茶,我无拘地向他讨聊一些似懂非懂的问题。人称把书读通了的林老师,自然明白儒家的“行不言之教”,道家的“处无为之事”、禅宗的“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故林老师不会教人如何去做,更多的是一种开示。只有感悟后而得到的道理,才是能指导自己行为的道理,这是我多年以后才理解的深意。
离开福州后的我四海为家,继续我的游学生涯,偶然跟林老师有联系,由于条件等原因几乎没有跟他面晤,这是一种遗憾。有一天上网搜索了一下“林莅“这个名字,找到了“靠中国文化混吃”这篇文章,使我浮想联翩,马上拿起电话。电话那头的林老师声音依旧是那样自然,依然是那样笑声不断,不同的是近几年他已经把原来好玩而已的副业,做成了所谓的“主业”而已。有些情况这篇文章介绍已经比较翔实,我就不介绍了。林老师说记者采访了他之后,用一个月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实在难得。
这么一个人静坐在很多人面前,多少有点找不到方向的感觉。你知道的他基本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信口都是学问,又不把学问当一回事,这也许就是世人所说的高人吧。
大师信手而创作的达摩造像、书法,以及我们之间往来的书信,现在都保存在我的泰顺老家,这些看似无意而为的东西,其实已经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好比曾经挂在大师书房的四个字——参透情场,那个时候的我不知其中内涵,阅历了才了然于心。被情所困,终生迷茫。
大师现在玩起了网络,有网站、有论坛、还有QQ,QQ上的他名曰“吃茶啦”,可不要随便加,要加,想清楚了再加。茶禅一味,中国的文化都泡在茶里,喝上一杯中国的茶,慢慢品味,笑谈人生,这或许就是大师的一种不言之教……
一介布衣之躯,行走在现代都市间,他来去自如,遇上了是缘分,有缘受业于大师,是我人生的幸福。
依然行走于异地他乡的我,幸运的是我还有这样的心境——端着一杯清茶,举向夜空,说:林老师,喝茶。
龚崎现日志—《心灵的裸奔》2008年9月3日于江苏淮安
靠中国文化混饭吃(图)
来源:海峡都市报 记者 郭大路/文/唐湘卿/图
缘起
在江湖上久了,值得佩服的人,越来越多。
尤其是过了40岁的人。
半辈子过去了,当年也许傻乎乎愣头青,也许只有一张好看的脸,或者二世祖,或者卖苦力,或者风光一时,或者无所事事,或者被批被骂被打被笑狼狈不堪,20多年过去,前前后后,看看他们的人生轨迹,还真有意思,而且各有道理。
像张曼玉,年轻的时候被说成:就是个花瓶,最多是个老花瓶。可是你看看现在,叫做常青树。
像某些富甲天下的大财阀,年轻时是卖油炸米果的小贩。
又国外某些无甚出息的二世祖,在继承十亿美元的遗产之前,在三流酒吧里吹萨克斯。
就是穷了110多岁的老太太,能健康长寿,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今天讲的人,是中国文化里的一读书人。放在300年前,也能算得上是个读通了书的人,那时候,大概努力科举,总可以混个什么官儿做做;现在,他怎么生活呢?
我做的,都是副业
问他:“阁下的单位是———”
“我没有单位。”
“那么阁下的正业是———”
他答道:“我没有什么正业。我做的,都是副业。”
追问他:“请问您靠什么吃饭?”
答曰:“我是一个靠中国文化混饭吃的人。”
在中国文化的弱水三千里,随便取一瓢饮,就能在福州的黄金地段,轻轻易易弄两套宽敞的三居室,打通了,做其中一处藏身之地,这样的人,怎么都够得上老狐狸级别。
而他的美女太太,在十多年前,也不过穿一身干净衣裳,自己骑一破自行车,去到他的破宿舍,就算完成了嫁娶仪式。可见不是靠家底的人,也是和普通人一样白手起家。
于是,俺这般贪心势利的人,忍不住对中国文化刮目相看:那故纸堆里还能淘出黄金屋和大美女来?怎么淘的?有没有捷径?你教俺淘淘看?
真的要淘?那好,现成开个书单给你,只要弄一套《十三经》,就是那套主导和影响中华民族文化发展数千年之久的重要典籍《十三经》———你把《易经》、《书经》、《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公羊传》、《古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通读一遍试试看。不用头悬梁、锥刺股那样的自虐式流血死读,寒窗十载要不要?
又回到勤有功嬉无益的老路上,真没意思。可是这个人却说,我所有的本事都是玩出来的。或者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不肯让人家赚我的钱,才学会很多东西的。
比如治印,那时候,看人家刻个名字,就要收我5毛钱,二十几年前,5毛钱多大啊,我就不想给他赚,自己学,到处偷看,多练练就会了,然后我靠学来的刻印功夫,赚别人的钱。
琴棋书画,这人都是玩出来的。但,对这人来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即使是玩,也得有个根本
这人说,即使是玩,也得有个根本。有了根本,才有秩序。宇宙观、人生观、世界观……都是秩序的表现。
自小生活在三坊七巷,触目都是传统文化的痕迹,就有好奇心。父亲是医生,知识分子的家庭教育自有一套,叫自由式教育。看似不多过问,喜欢什么,让你自己找资料,自己去钻研。
好奇心和兴趣一向是最好的老师。一通乱读之后,这人碰到了王阳明的“心学”。
王阳明,是明朝以后难得的儒文化集大成者。史上称其“超汉宋诸儒,直接孔颜心学”,而这位大儒,心比儒者大,竟然把佛老子的道与法也一网打尽。也许可以这样说,悟了“心学”,等于抓住中华文化的命脉。
“读通了书,是在什么时候?”
“1988年、1989年左右吧,我那时是有单位的,在服装公司,干得不错了,辞职,怎么也不想在单位呆了。”
现在说来,不是没有一点点后悔的。那个年代,除非出国打工辞职,像他这样为研究文化辞职的人,要么被目为傻瓜,要么就是走火入魔。
那当然是年轻时候才干的事。读通心学之后,他又花了几年时间,遍读佛经。居然跑到莆田,找上当地的佛学高人辩经。
在色与空之间,很痛快地辩了三天三夜。“真理其实是越辩越明的。”他说。
最后还吵起来,这个年轻气盛的俗人无礼地向人家伸出中指:“你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什么叫夫妻之道?你懂个屁!”
———对方一生不沾女色,闻言大怒,拂袖而去,于是辩经不欢而散。
其实,研究中国文化,最怕的是那种一钻进故纸堆就满地趴着乱膜拜圣贤的人,非得有平常心,能够平视先哲经典,才能够具备常识,建立自己的宇宙秩序。所以,很多人老以为,研究中国文化的到最后都是脱俗的高人神仙,那是愚见。孔、孟、颜回,以及后来的程、朱、陆、王,都是入世的人。王阳明也曾想要出家,只因有祖母在,放心不下,后来他觉悟到:“此心放不下是人性,若放得下,人类绝种矣。”
所以这人到了40岁上,还是不折不扣一俗人,扔不下一堆身外物:满坑满谷的书,满枝满把的笔,满墙满架的字画、古董、琴张、乐器,骑牛的老子、十字架上的耶稣、低眉慈悲的佛陀观音……济济一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类的文明都是可以全盘打通和无限发展的;在我们这些旁观者看来,这很像是他对残酷现实的虚张声势的强硬态度,怎么,我当然是有本事的人,我,不怕你!
卖思维就可以混一桌饭?
禅宗最初的典故,说,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在中国文化里拈花一笑,建立起自己的宇宙观之后,遍览群书并不是难事。远的如诸葛亮,一目十行,览其大概;近的像鲁迅说的“拿来主义”,这都是读书能取其精华的明白人。迦叶在会心的微笑中接过了传播大法的重大职责;而这人,则以实用主义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中国文化的蝴蝶和蜜蜂。
这人其实靠治印、靠书法、靠制作古琴(他是福建解剖及制作古琴的第一人)、靠鉴别古董……什么都能赚钱,可是现在“卖”得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脑子。江湖上,很多人、很多公司做事、遇事、成事,都跑来向他请教,都要借重他的思维、分析、规划、策略,这些因他发财的人奉上的顾问费,刚刚够他在这个年代略为滋润地生活着。
比较讽刺的是,让别人凭借他的思维策略发了上亿财的人,并不肯拿几十万投到他的自身事业里去。很明显,他有了自己发财的事业,还哪有空帮别人出谋划策呢?
想深一点,不是不悲哀的。孔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了这个“食脑时代”,他这个“劳心者”,也只好“受治于他人、时代和社会”。
市声里的《高山流水》
采访的第一天,请他用古琴奏一曲《高山流水》。在巍巍高山和潺潺流水之间,他家窗下,市声依旧。乘凉的依伯自顾自说道:“早上吃饭,逛了一逛,就去午睡,午睡起来,才吃饭。”
问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习惯吗?
———生活在任何环境里,都必须适应和习惯。他说。
五分钟后,他终于叹息:研究中国文化的人,其实是很孤独的。
林莅妙语录
“南怀瑾的书是给女孩子看的。”
“原则上我是不接待女客的。”
———研究中国文化,中毒是难免的,这人根本上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委婉地解释了一圈,潜台词就是六个字:“女人是蠢的多”。
“垃圾音乐?史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从前也被叫做垃圾音乐。”
———十多岁的女儿爱听周杰伦之类“乱七八糟的音乐”,妻子骂他:“女儿听这种垃圾音乐也不管管,都堕落了!”他如是回答。就是这个具备常识的回答引起了记者的采访兴趣。
“所有的中国乐器,其实都很容易上手。比西洋乐器合理多了。”
———他的女儿跟着他学一年的古琴,就可以达到5级的水平。接着女儿说不学就不学,他也不在乎,随她去。真正了解中国文化的人,其实很知道顺其自然的道理,很自信。家学渊源,他相信女儿的潜力和将来的成就断不止于此。
“中国的文化是息息相关的,可以触类旁通。”
———中国文化,越学越无穷无尽,最有意思的是,学的种类越多,旁骛越杂,反而越能一通百通,互相助益。
[ 本帖最后由 龚崎现 于 2008-9-15 15:1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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